台七線,過宜蘭後,它的名字由泰山路變成員山路,穿越員山鄉熱鬧街道和鄉政機關所在地後,便朝太平山而去。說是最熱鬧的街道,也少有擁擠人潮,印象中除了一年一度的員山燈節外,這附近和其他街道巷弄一樣,始終是安靜、平常。

員山鄉是個安靜的小鎮,鄉民多以務農為主,有的種植農田,有的栽種果樹,我的外公、外婆曾是其中一份子,他們住在一個名叫「水源地」的地方,就在深溝淨水廠的後方,必須從台七線道旁的岔路進去。

外公是莊稼漢,一輩子忙於耕田、種菜,即便是休耕時也沒休息,而是把自家種的蔬果帶到市場販賣,後來就算生病罹癌,也始終不曾放棄過農事。外公離世後,便換外婆接手,只是不會騎車的她,沒本事到市場賣菜,只是整天眼巴巴等著離家的子女回來索取,但總是經常等不到人,只好又將青菜塞進冰箱裡,直到乾扁、枯萎、失色後,才又扔回菜田當肥料。

我阿公那一代的農人多是緊守著自己的土地,認命過著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辛苦生活,不曾有過一句怨言。

我的母親嫁至宜蘭市區,回娘家時得靠腳踏車往返,等我學會騎車後,總是跟隨在後,那時台七線員山段兩旁放眼望去都是農田,若逢稻期耕作時,青綠稻草迎風搖曳,有如綠色浪花,若是遇到採收期,金黃垂頭的穀穗,披上陽光的薄衣,就像暴露在自然中的金礦。

就這樣來來回回,經年累月,不知道騎了多少次,沿路的風景都牢牢地記在腦海裡了。可是記憶卻是靠不住的,等我長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次返回,帶他們騎車踏上台七線員山段,哪些原以為還在的景色卻都不同了。

 (小標)魚丸米粉

最熱鬧的還是同一條街。鄉政中心、警察局、農會、衛生所、郵局都在附近,商店、超市、小吃、攤販……全都集中在這段幾百公尺長的員山路上,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剛進員山路高掛著「魚丸米粉」招牌的商家們。不知道從何開始,員山魚丸米粉成了金字招牌,原因已不可考,也無人探究,來往遊客只要經過此地,都會來上一碗加了油豆腐魚丸的粗條米粉。

每家風味皆有不同,都有其忠實擁護者,短短一小段路,就有將近十家專門販賣魚丸米粉的店家,假日門前經常停滿車輛,彷彿是來到員山若無吃上一碗魚丸米粉就不算到此一遊。

不過我最愛的魚丸米粉已不在這條街上,而是在隔了多條街之外,當年老闆生了重病而將重擔交給下一代後,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滋味,精明的顧客也就跟著流失了。這條魚丸米粉街也面臨相同的問題,有的接班後也繼承了相同的好手藝,有的卻是風味盡失,但也有研發出新口味,而令人驚豔的。旅人僅是經過而嚐,對於以往味道一無所悉,當然更不知道雖然只是一碗魚丸米粉,幾十年下來,碗中滋味也如街道風景,逐年改變中。

 (小標)員山森林生態館

員山也曾經有過一段林業史,早年太平山開伐的木材,曾順著濁水溪(蘭陽溪)水流,流至員山貯木池貯存。但後因水流不穩定,改以築鐵路運輸,員山貯木池停止作業,也變更為私人土地。現在已看不到與這段歷史相關的遺跡,但當時為蘭陽林區管理處的員山工作站還在,經林管處的整頓改建,將這個空間規劃成教育與休閒功能兼具的生態教育館。

員山森林生態館位在被「魚丸米粉」的招牌包圍的員山路上,若不提,大概也沒有人記得這棟房屋原有的外貌,彷彿是迷失在大街上的沒落荒屋,沒有人知道它的歷史,實在可惜,如今重獲新生,也算是替員山的林業史記上一筆。

生態館的空間並不大,我們一行四人再加上相繼而來的兩三個家庭,已將館內空間佔滿,孩子們最感興趣的是一樓的設施,譬如只要按下木製琴鍵,便能發出琴鍵上註明的鳥叫聲、動物吼聲,透過特製的樹木標本,能夠清楚端詳樹木的不同,還有一區呈現的是樹木的氣味,不同的樹木皆有其獨自的味道,透過這些展示,雖然無法身歷其境,置身於森林中,但至少還可以透過眼睛和鼻子去感覺。

館內還擺有一小節太平山上碰碰車,前方螢幕內正播放著在山上搭乘碰碰車的真實景象,能讓無法到達的遊客自行想像一番。

經旋轉階梯上樓,二樓展示著目前宜蘭地區所有的步道資訊以及林業發展史,並且備有一間小小的放映室,定時播放與山林相關的影片。雖然圖片漂亮,燈光閃亮,孩子們對於動態展示似乎興趣不大,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又拋下大人們,往樓下跑。我站在樓上欣賞步道風光,不時聽見傳來山羌、鳥鳴、蟲叫,可算是最輕鬆、簡便的假想步道之旅了。

孩子們在館內歡樂的觸摸著,以自己的方式去初步了解森林,雖然與真正實地接觸還有段距離,但也不失為是個啟蒙。

若以物質供應方面來說,現在的孩子真是幸運,但在精神層面卻非如此,在他們的一生當中,究竟會有多少機會親身置身於森林之中呢?望著他們開心的身影,再看看牆上的林業史與照片,並不知道他們真正能體會多少。

我的父親曾參與太平山林業工作,也因這層關係,年幼的我曾與父親在山上共住數月,和一群伯伯住在太平山的工作站裡。森林的影像始終在我腦海迴之不去,太熟悉森林的影像,甚至是氣味,父親經歷的那段輝煌林業史,也曾是我成長的過程之一,而後的逐漸沒落、轉型,我也都一一經歷,於是這個森林生態館對孩子們來說是個新鮮的樂園,對我來說卻像個紀念館。

踏出大門後,我努力回想生態館前的原貌,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但我知道,該是再帶他們上山去了。

 (小標)員山公園

走在台七線員山段,當然不可能錯過員山公園,尤其是在假日或是平日的傍晚,只要開口詢問帶著孩子走在街上的居民要去哪裡,八成都會告訴你相同的答案:「員山公園。」對附近居民來說,這裡已經是他們生活的一部份。

坐在公園的任何一角落,都能看見正在嬉戲中孩子們的笑臉,無論是正在攀爬遊樂設施的、坐翹翹板的、騎彈簧木馬的、依靠在橋頭餵魚的、炫耀新單車的,要不是那顯眼直達山丘的長長階梯,歡樂的氣氛都讓人忘了山頭「忠烈祠」的存在。

提起忠烈祠,總讓人不得不嚴肅起來。員山公園裡的忠烈祠原為日據時代宜蘭神社的舊址,那時門禁森嚴,僅在重要時節開放,一般人難得親近;直至光復後神社拆除,才改建為忠烈祠,但政府財政困難,無力維持修復,原本優美的環境立即遭受破壞,石碑、石燈、雕像無一倖免,尤其是自從在山丘下的神社參道與林園安置了由大陸撤退台來的軍民,變成眷村後,在滿腹不甘心的移恨作用下,破壞更是嚴重,就連中軸道兩旁的黑松樹也全被砍了當柴燒。

銅馬前的草地還能見到被摧毀石燈的散落一地,慢步走在長長參道,孩子們早已爬上了頂,不時傳來嬉戲聲,我還沉浸在這段歷史中,一抬頭望見原為宜蘭神社的鳥居,如今成了忠烈祠前的牌坊,雖說是歷史,但也好似一齣戲。

員山忠烈祠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沉默期,直到1996年才又重新改建,山丘下的眷村則經過徵收整頓改為員山公園。忠烈祠旁兩側是新搭建的玻璃廊道,浮刻著宜蘭先賢先烈的事蹟,我從旁邊步道走向觀景台,平原景色就在眼前,不得不讚嘆噶瑪蘭通判楊廷理在百年前登此山丘時,所寫下的詩句是多麼地美麗又貼切。

莫訝員山小,龜山許並肩,千尋壓海浪,一撮鎖溪煙

蟠際真隨地,安排本任天,批荊紓倦眼,吟望好平田

走下石梯,望著公園內的景緻,在歷史的作弄下,這塊土地曾經充滿了矛盾與荒謬,如今卻搖身一變成為鄉民休憩場所、元宵燈節的展覽地,心想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結局更美好了。

 (小標)橫山頭休閒農業區

台七線員山段兩旁仍可見到未休耕的農田,但比例卻大不如前了,靠大馬路的蓋起了透天厝樓房,遠一點的則是彷彿是被切割成碎片,一間間矗立田中央的豪華農舍,點綴其間,想要再看見不著邊際的綠油油稻田,幾乎不可能。

這幾年,員山農舍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密度之高,迫使員山地貌改變。不僅於此,在時代潮流的侵襲之下,農業無法再拘泥傳統耕作方式而必須轉型。沿台七線員山段兩旁擴展出去,正好是內城、尚德、蓁巷社區,這三個社區內的許多朝精緻農業發展的農家相互合作,組成了橫山頭休閒農業區。

橫山頭位於內城山邊的大坑和三甲兩聚落間,是居民往來必經的橫向山頭,故名為橫山頭。這個區域早期是宜蘭舊河道流經範圍,在日據時代員山堤防興建後,才成為農耕土地,由於這個位置正好是蘭陽平原的湧泉帶,地下湧泉豐富,水質良好,所以在這個區域發展與水質相關的產業相當合適,如香魚養殖、水草栽培、蓮花種植,甚至還可進一步發展民宿、休閒農場、馬場等等。

小時候就聽外婆說過,八甲魚場的故事,她說那裡的錦鯉又大又漂亮,曾有宜蘭鄉親到歐洲旅遊,在飯店花園池裡發現了漂亮的錦鯉,好奇詢問魚的出處後,驚訝發現居然就是來自這裡。我對漂亮的錦鯉也感到好奇,經常在圍牆外探頭探腦,可是除了水車外,什麼也沒瞧見。

等我再次察覺到它的存在,八甲魚場已今非昔比,它現在可是全國最大的香魚養殖場,如今圍牆已經拆除,魚兒們都不再是秘密,魚場設置餐廳、生態中心,張開雙臂擁抱每一個到訪的遊客。

八甲魚場的轉型並不是特例,在極力推廣休閒農業的員山鄉,處處可見。農村風貌的改變也象徵著農民的轉變,新穎的建築風貌、特別的經營策略,都顯示了他們不再拘泥傳統模式,而朝精緻農業發展而走。

獨具一格的勝洋水草也是,從早期水草供應商到現在轉型成休閒農業,水草管是極簡主義風的清水模建築房舍,沒有顏色的干擾,水池圍繞房舍的親水設計,完全與自然融為一體,勝洋水草館不僅僅種植各類水草,同時也提供遊客水草知識、生態瓶製作等DIY課程。

團結力量大,橫山頭休閒農業區經整合串聯,利用本身優勢,提供特殊經驗,譬如到鳳凰宿看甲蟲、到可達羊場與羊共舞、到宜蘭馬場奔馳騎馬、到蜂采館探蜂採蜜、到花泉農場賞花烤魚、到自然農場栽種有機蔬菜、到內城農場體驗鄉村生活等等行程,皆可自由選擇搭配,讓旅行變得豐富多樣,更加精采。

這是一種與遊樂園完全不同的旅行方式,騎著單車沿台七線員山段出發,即可自在地在這些地方穿梭來去,看見漂亮的風光大可靠邊停車,走進去,就像我幼時那樣,赤足在田埂上奔跑,在溪水邊抓魚,悠悠哉哉地享受農村生活,只是風景不一樣罷了。

 (小標)水圳、深溝淨水廠、水源地

外婆居住在水源地,村子裡的居民都務農,母親說,大人忙於農事無暇理小孩,所以孩子們總是自己找樂子,到樹林裡撿鳥蛋、竹林裡挖竹筍,不然就是到水潭裡游泳或是溝渠溪流裡抓魚。

那時,水源地盡是大小溝渠、溪流和水潭,村子裡的小孩幾乎都會游泳,小時候非常羨慕那些曬得黝黑的孩子們,身手矯健地跳進池水,如魚得水般優遊自在,從不苦惱無路可去、無處可玩。對孩子們來說,這些溝渠、溪流是他們的遊樂場,對大人來說,更是不可或缺的幫手,住家旁都會有條小溪流或溝渠繞過,無論是洗菜、洗衣、洗碗……,任何必須要利用的水資源工作,只要在溝河上架了塊板子,馬上就可以開始動手工作。

溝渠、溪流,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份。一直到現在,還是如此。外婆過世前,未曾改過在溪邊洗衣、洗菜的習慣,遠從屏東嫁過來的舅媽,至今也仍維持著這樣的習慣,這不是特例,在內城、尚德、蓁巷這三個早期宜蘭舊河道流經的社區裡,仍有許多地方依然留有在溪邊、溝渠旁架設的遮陽棚,偶爾還可看見婦人蹲在旁洗菜、洗衣。

農田需要灌溉,自然少不了溝渠,但在這個區域裡,水源還有更多的意義。早期村民拓墾時,除種植農作物外,也從大坑上面砍伐木材,為了運輸便利,於是在內城設置「渡船頭」,將林產循大排經鼻仔頭、大湖溪,流經大三鬮(現屬尚德村),在員山大橋南約300 公尺處與五十溪匯流後,與宜蘭河相接。

如今渡船頭還在,但不是以前的渡船頭,而是為了紀念這段歷史在原址設立了「渡船頭公園」,內城大排闢建水圳步道,鼻仔頭被開闢為遊憩區,尚德社區自力籌建了河濱公園,村民利用不同的方式繼續與河共處著。

雖然清朝就在的內城太陽埤始終寧靜地守在山腳下,少有大量遊客喧鬧,但也有發生遽變的地方,不遠處金車公司所設置的威士忌酒堡鼎沸不絕,那原是一大片農田,向來門禁森嚴的水源地深溝淨水廠,近來也改變策略,將「自來水博物館」為發展目標,由於其仍背負著溪北地區用水安全的顧慮,目前採申請參觀制。

變與不變,都仍在進行。

究竟水資源對這個地區的居民來說有多重要,並沒有確實的數據佐證,但我想若從空中觀看,其他分流出去的大小溪流、支流、水圳、溝渠……必定就像蜘蛛網一樣,牢牢地攀附在這塊土地上。

來橫山頭旅行,不必拘泥自行車、步道,想將車頭轉向哪條小徑、哪條溪流、哪條田地,自行選擇,那些讓人心動的景點,就在主幹台七線員山段和每條枝幹間,隱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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